棉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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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文長注意)

五月到六月,棉花的採收期。

我叫做凋淙玲,今年十七歲。

我的父母在我下課的時候,就馬上把我安排到一間間的補習班進行補習,每天都上課到晚上十點多才可以回家休息。

這樣的行程從小學六年級開始一直到高中二年級,雖然非常的累,但我也不敢對父母抱怨,我只知道,他們對我的期望非常的高,我也不敢辜負他們對我的期望。

每次段考都是全年級榜首,並考上了奈良第一志願:奈良高中。

正因為我在家幾乎都沒有自己休息的時間,所以我便常常和自己較要好的同學們聊聊天、談談心,並且說一些男生不可以聽見的Gril's talk.

然而,我今天出奇的安靜,我們班上同學都用看見異型和感到疑惑的眼神看著我。當然,也有那種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異常、平常在班上都沒有在注意我的男同學。

難道,這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嗎?

我想到這,不禁對胡思亂想的自己小罵了幾句,然後像是要將這些思緒排出腦外一般大大的嘆了一口氣,手托住下巴,將正在上的歷史課老師說的內容隔絕在耳外,靜靜的一個人沉思......

突然,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,讓我全身猛然一顫,深怕是老師來了。

我沒有轉過頭,靜靜的等待著老師責罵的語句。但是傳來的卻是一陣熟悉且喜歡的低沉嗓音,使我因緊張而糾結成一團的心臟,頓時放鬆下來。

「淙玲,妳還好吧?」

坐在我左旁的約冥和,臉上露出滿是擔心的神情對著我如此說道。

我轉過頭看著他緋紅色的雙瞳,瞬間一陣柔軟的溫暖感覺在心中擴散開來,我堆起笑容對他說了一句「我很好」之後,便回過頭凝視著蒼藍的天空。

但不知為何,原本平靜的心情卻突然紊亂的起來。我壓著左胸,感受著急速增加的的心跳,試著平靜自己的心跳。

說也奇怪,原本激烈跳動的心臟像是聽見我的請求一般,慢慢的平緩下來。

「我果然,喜歡上他了嗎?」

心中靜靜的念出這一句話。

突然,在左胸的位置深處傳來針刺般的疼痛,而且呼吸漸感困難,讓我下意識的把雙眼緊閉,左手輕撫著左胸讓情況緩和下來,可是卻沒有改善,刺痛感反而漸增。

可能是我的不適反應太明顯了,約冥和馬上開口詢問:

「淙玲,妳要不要緊啊?看你非常的不舒服,要不要報告老師?」

他還是這麼的溫柔。

我臉上冒出冷汗,緊皺雙眉。即使自己的身體非常不適,我還是勉強擠出笑容對他說「我不要緊」之後便睜開雙眼。

下一秒,我的身體感到像火灼一般的燒燙感,肺部像是在爭取空氣一般不停的收縮著,我的胸膛也以看都知道不正常的速度上下起伏。

我的臉頰也燒熱起來。明明沒有運動卻不停的流汗以及大口喘氣,這已經是顯而易見的緊急事態了,所以在凋淙玲身邊的學生們都關心的不停問著「妳還好吧?」「要不要去保健室?」

漸漸地,隨著空氣進到肺裡的次數越來越少,我的症狀就越趨明顯且嚴重。

我眨了眨眼,抬頭要查看朋友們的表情時,我愣住了。

原本還很清楚的視野在眨眼的下一秒,變成了猶如馬賽克一般模糊。四周的景物也逐漸黯淡,失去色彩。

最後,我的視線墜入黑暗,咚的一聲倒在地上,失去意識。

「喂!」

約冥和慌張的大叫,聽見他叫聲和看見此景象的同學們也不約而同的騷動起來。

上歷史課的女老師正在寫黑板的筆記,聽到約冥和的大叫聲,不禁擔心的放下粉筆,對他問道:

「約同學,怎麼了?發生什麼事?」

「老師!凋淙玲她昏過去了。喂!淙玲,淙玲。」

約冥和緊張的感情感染了全班同學,老師為了學生的安危也放下上到一半的課程,急忙到各處室通報並且為她辦理請假手續,將她送進離奈良高中最近的醫院。

「嗯嗯嗯嗯嗯........」

振動著乾渴的喉嚨,雖然起初會覺得疼痛,但之後習慣了也就不那麼痛了。

我緩慢的張開雙眼。第一眼見到的不是蒼藍的天空、翠綠的大樹,也不是熟悉的教室,更不是心上人的容貌,而是一片白色。

「這裡是......?」

我慢慢的撐起上半身,本想伸一伸懶腰順邊伸直脊椎骨,但我好像睡了很久,背脊發出「喀喀喀喀喀喀喀」的聲音向我抱怨道。

我無視掉背脊傳來的疼痛,盡量以最慢速度活動著筋骨,一邊環視四周。

我纖細的上臂比平常更加瘦弱,浮出明顯的靜脈紋路,並插著一根點滴針頭。一旁的架子上正掛著一包營養液,透過細長的塑膠管流進體內。

身上穿的也不是穿到已經覺應該是自己平常服裝的學校制服,而是單薄的病人服。

而坐在我身旁的,就是我最在意的那個人以及我的家人。

他們雙眼無法對焦,似乎在發呆,或是沉思著我不知道的事。

「約冥和......是你......」

我只能發出這麼微弱的聲音來和別人說話。

約冥和在聽見我的聲音時抽動了一下眉毛,快速的轉過頭看著並抱住我,感動的情緒溢於言表,眼淚不停的從眼眶沿著臉頰留下,滴到床單上,消失不見。

意外的,我對約冥和如此失禮、做過度可能會被告上性騷擾的行為沒有感到憤怒,反倒是看著我的家人,露出一抹參雜著喜悅以及愛戀,溫柔的笑容。

「怎麼了?約冥和?你為甚麼要不停得落淚呢?」

我像個母親安慰兒子一般撫摸著約冥和的背,同時將他的米黃色馬尾梳整齊,如此說道。

「因為......一想到妳的......心血管疾病............隨時都有可能發作............而離我遠去......而想要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時光......所以......所以......」

「好了,別說了。」我聽著約冥和擔心且早已泣不成聲的嗓音,自己也不忍心,於是要他安靜:「你原來都知道了。」

「............」約冥和沒有回答,而是繼續的哭著。

我露出微笑,將圓潤的臉頰靠著他不斷顫抖的背部,輕輕的哼著歌。

「君の事想うほど、この涙こぼれるの(每當想起你 眼淚便奪眶而出)

明けない夜の中ひとり(在無盡的黑夜裡獨自一人)

君しか見えなくて…(眼裡盡是你的身影...)」

漸漸的,約冥和因哭泣而顫抖的背平靜下來,取而代之的是平穩的上下起伏。

我閉起雙眼,暫時與世隔絕,等待著明天的早晨。

那一刻,我們的心在夢中相遇了,我們愛上了彼此。就在2014年7月12日晚上11:42分。

從那天起的三天後,我回到學校上課,也從同學明白了我已昏迷長達一個月之後,又恢復了平常的校園生活,除了每天要帶一台巨大的人工自動血液幫浦──所謂人工心臟以外。

在我昏迷的期間,醫生幫我做了全身性的檢查,包括腦部、四肢、內臟等等。

最後檢查出來,我得了冠狀動脈硬化性心臟病,簡稱冠心病的心血管疾病。

其實經過醫生說明後,我才了解:原來我在兩年前就已經得了冠心病,怪不得我有時候在上課時有時會有胸部絞痛的感覺。

至於為甚麼我會昏迷,則是因為我在當時空氣較冷,所以血管收縮,然後我的血壓又因為害羞以及難為情的情緒而升高,同時也有一塊小血塊流經心肌血管。

瞬間,心肌血管因血塊阻擋而完全阻斷血流,進而引發心肌梗塞,使我昏迷。

我被送進醫院後,緊急送入手術室執行將血塊清除的手術。

我的同學和老師、家人、朋友都在手術室外頭不停得緊閉雙眼向上天祈禱著:不要走,留下淙玲姐。

就算他們再努力的祈禱,事實就是事實──為時已晚。

醫生說我的心肌已經壞死了一大半,心臟已經再也無法運作了,所以他把我的心臟切除,在等待換心捐贈者的期間,暫時先用這一個人工心臟代替心臟輸送血液。

雖然他這麼說,但我總覺得他們有什麼事瞞著我。

但在繼續懷疑下去,老實說也沒有什麼用,所以我也就回歸了原本的校園生活。

同學們也知道了我的現況,十分尊重我的沒有在教室中奔跑、打鬧,以免傷到了這台機器使我的生命陷入危險。

我十分謝謝我的這些同學。我一邊在心中向他們道謝,一邊拿出一塊沾著酒精的棉花,擦拭着還未癒合、容易受到細菌感染的傷口。

「嘖.........」

我忍受著左胸不時傳來的刺痛,輕輕拭著傷口。

時間應該差不多了,音響傳出電子鐘聲,通知下課時間已到。

但原本應該一如往常、十分平靜的下課時間,卻在此時此刻變了調。

「幹什麼?你們不要來打人啦!」外頭傳來偌大的吵雜聲,而班上的好奇寶寶都走到外頭觀看情況。

我環視了一下四周後,快速得提起機器走出教室。

為甚麼我會這麼匆忙呢?因為剛才大叫的聲音的主人,就是約冥和。

我走出教室定眼一看,就看見約冥和被一個比他高一個頭的男人壓倒在地。

我慌慌張張得叫了一聲「約冥和」並快速的跑到他的身邊,不怕死的把那個男人推開,然後擔心得急忙問道:

「約冥和,約冥和。發生什麼事了?」

「附近的流氓高中進到我們的學校,不知為何,不分青紅皂白的打人,我去阻止,就被打在地────!」

約冥和還沒說完,我的頭突然就往後仰──不,正確來說,是因為有人一把抓住我的烏黑長髮,因為痛楚以及拉力才被往後仰。

「喂!女人。妳給我讓開,小心我連妳一起打!」

「凋淙玲!」

約冥和慌張得大叫出聲,想要起身,卻因為我的行動受限於那個男人的手而無法辦到。

「你不要打.......我的男朋友.......有話.......好好說.......!」

我一邊掙扎著一邊如此說道。

男人聽了,太陽穴瞬間爆出青筋,然後握緊拳頭,使勁的打在我的臉上。

「嗚.......!」

我發出這麼一聲呻吟之後,就快速的朝後頭飛去,翻滾了幾圈,然後就這麼倒在地上。

瞬間,我的頭腦突然一陣暈眩,強烈的無力感襲向全身,全身沒有絲毫的力量。

下一秒,左胸傳來一陣劇痛,我顫抖的把右手放在左胸上,想確認到底發生甚麼事。

結果,右手觸碰到的不是微溫細長的塑膠管,而是滾燙濕滑的液體。

我用盡我還沒失去意識的頭腦思考,思考著到底是什麼原因。

我剛剛一直戴著的東西,很重、很硬,然而現在卻沒有在我的身邊。塑膠管、溫熱的液體。

啊!

人工心臟!

我想到這,我吃力的抬起頭看像剛才我站立的地方。

果真如此。人工心臟失去輸送的對象,可是馬達仍在轉動、運作,存在機器中的血液便隨著管路四處亂噴,將走廊染成一片鮮紅。

「呃........」

我的視線漸漸模糊,看來是失血過多的原故。

在視線墮入一片黑暗的前一秒,我只能看著約冥和那滿是擔心的表情逐漸遠離我的視野,這感覺真可怕,使我全身發抖。

最終,我閉上雙眼。

當我醒的時候,我已身在加護病房了。

含有刺激性消毒水氣味的空氣在肺部與氣管中循環,使我感到些微不適。然後我將力量注入手臂,想要起身。

突然,我停下動作。

在視野中和身體中的些許違和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,我順手摸了摸左胸──沒有任何東西。

我慌張的爬起來一看,真的沒有,真的沒有,那台機器消失了!

我十分驚恐的脫下病服,漫無目的的看著、找著、搜查著。

一想到我只要失去了那台機器我就會死亡得這個事實,我的心情就無法平靜下來。

頭腦思緒越來越混亂,牙齒不停的打顫,身體不停的發抖,最後,我無法克制衝動,害怕得放聲尖叫並且摀住耳朵,本能的蹲在地上。

在這時,我察覺到了一個東西,已經消失半年的東西了。

砰嗵!

我沒有聽錯吧?正當我這麼懷疑時,那個聲音已經又響了三、四次。

砰嗵!...砰嗵!...砰嗵!...砰嗵!

我有聽過這個聲音,而且......是在......左胸!

我把雙手重疊在左胸,確認那個聲音的確是從我身體中發出的之後,我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感動與新喜交織的眼淚。

心跳、心跳。

我的心跳回來了。

我十分的感動。在人生的頻死邊緣,然後被通知道妳不會死,反倒活著的消息。給了妳本應失去的時間的心情,那是無法形容的。

這時,走廊傳來了零碎且不規則的腳步聲,看來有很多人正經過我的房間。

但是我怕有人會進來,所以以快速的動作穿上病服然後站起身,坐在一旁的椅子上。

人說:「女人的第六感最準。」果然沒錯,有人進到我的病房了。

走進門的人有男有女,依序是:約冥和、離遠、吳清和、湘折織。

約冥和一看到我,露出了有些為難的笑容,開口說道:

「凋淙玲,我們都知道了。

「其實妳在兩年前就已經得了冠狀動脈硬化性心臟病,原本就已經身體虛弱了,但是仍然沒有給自己的身體有足夠的休息時間,不停的讀書、用功,並且爭取到好的大學。最後,在半年一個月前引發心肌梗塞而住院。

「然後,因心肌肌肉壞死而將心臟切除,換上了人工心臟,但是這不是長久之計,仍無法改變你必須換心才可以存活的命運。可能我不講你也不知道吧。那個人工心臟,其實只能維持妳一年的生命而已。

「事實上,醫院已經正在研發用人體的幹細胞來培植各項器官、細胞以及淋巴。而醫院在近幾個月才成功研發出這項技術,他們的研究團隊已經拿妳的幹細胞培植出一個心臟,並且將妳當作實驗品進行換心手術。

「起初我們都不願意,可是這也是拯救妳的性命的唯一辦法。人工心臟毀損,我們已經沒有辦法了,只能忍痛簽下合約,同意手術。好在,成功了。」

約冥和說完,張開手臂,走上前緊緊的抱住我,流下了些許的眼淚。

「成功了,手術成功了。看著妳健康活著,快樂的笑著,難過的哭著,憤怒的吼著。先前忍受手術的風險得我們,痛苦與苦等也值得了。」

我聽著、聽著,忽然感到有一股熱流流經我的臉頰,我才知道,我哭了。

一股沒來由的情感湧上我的心頭,使我落下淚水,更加用力的、像是怕他會突然消失一般緊緊抱著懷中最心愛的人,說:

「意思就是.........意思就是.........我可以一直和你.........在一起嗎.........?」

「是的,就是這樣.........我喜歡着妳,我愛著妳,凋淙玲。」

「我也是.........我也.........愛著你.........」

我說完的下一刻,約冥和就將他的雙唇貼上我的雙唇,然後緊緊擁抱。

我們的愛情,百年如一。

我們的情感,似乎在此時流通。

我們的思想,在此時和而為一。

愛情。愛上一個人的感覺.........是什麼?

可能就像在秋天,躺在一團棉花之中,沉沉睡去的安穩與溫暖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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